开门,一股霉味酸味传来,原来是阳台上堆放的废品散发出的,客厅角落也堆放有瓶瓶罐罐,一摞一摞地码放整齐。这套位于罗湖区布心村一栋出租屋一楼的小三房,崔先兵夫妇和三个收废品的老乡合租在此。最里间的一间面积稍大些的房间,一张上下铺床,一桌一椅,别无他物。
一晃从劳教所出来已快三年,生活早已走上正常轨道,但对于失去自由的那一年高墙大院生活,即便他不愿回忆,点点滴滴又岂能从脑海删除抹杀掉?
路边打牌被劳教
崔先兵实在不想再提伤心的往事。
2009年10月18日下午3时,崔先兵和老乡彭华生、裴后远、柳井军一行四人在罗湖区太白路水贝工业区一小店路边打牌,用扑克赌单双,最低下注1元钱,最高20元。四人均是收废品的,仅仅勉强养家糊口而已,碰到生意不好,吃饭都成问题。没玩一会,突然,来了一辆警车,把他们带到辖区的东晓派出所。
拘留三日后,办案民警说要把他们四人送去劳教。闻听民警此言,崔先兵以为民警开玩笑,吓唬他们而已。“我马上反应过来,辩称这件事不够资格劳教。”崔先兵说,在劳教书上,他不肯按手印。民警按着他的手,完成手印。事后,崔先兵的老婆杨秋兰到处上访得知,派出所抓其老公及另外三人,据说是为了完成当年的劳教指标任务。
警方调查结果表明,当场在7人(另有路边其他3人也参与赌博了,后被警方行政拘留)身上总共缴获赌资1398元,赌具扑克牌一副,其中,彭华生被缴获的赌资为535元(除输了的5元),崔先兵被缴获的赌资为105元,柳井军被缴获的赌资为316元(除输掉的16元)。
三天后,四人被从拘留所送到梅林关外的深圳市第二劳教所。劳教决定书显示,决定对崔先兵四人予以劳动教养一年,从2009年10月19日起,直到2010年10月18日止。
杨秋兰像孟姜女一样,天天跑到劳教所门口哭。哭了没用,罢了,继续做钟点工,为了读高中的儿子。
劳教所里被打骂
关在劳教所里面的四人在干什么呢?分在不同小组,每天除了劳动,还是劳动。劳教所就是一个大型工厂,劳教人员就是工人,只不过没有工资,没有自由。
崔先兵被安排做纸袋,每天任务量是200个。他记得所在小组有个劳教人员做得又快又好,别人一天做200个,这个人可以做600个,到了月底,获得四包香烟奖励,不过,烟是霉的。做慢了,会挨打。这点,彭华生体会最深苦吃了不少,每天都有工作量,做不完还要带到宿舍去做,最初手工不熟练,有时候要做到凌晨四五点才能做完,因为手脚慢,有一次他被监工(也是劳教人员)用鞭子抽打屁股,一共打了七鞭,走路得用手捂着屁股方才缓解疼痛。
伙食很差劲。每天不是南瓜,就是冬瓜。过年过节才加餐,有顿肉吃。每个房间上下铺床,住有15人。每周干活六天,周日休息。自己想吃点什么,劳教所里面有超市,但东西超贵,差不多是外面的两倍价钱。
被劳教的一年,崔先兵接受了这一残酷现实,从不习惯到习惯,因为麻木了。挨过打,挨过骂。妻子每个月准时前来探望一次,每次都会送来些零食,给200元零花钱,吃的他倒是一次没收到,最后不知落在哪里。
崔先兵说,关在劳教所的人,被关进去前有小偷小摸的,有个人,第一次在超市偷鸡吃,被抓,放了,第二次偷了一箱红牛饮料,经常逛超市,拿东西从不买单,最后被送来劳教。还有偷铜线的,偷自行车的,吸毒的,等等。
被关进去的那会,崔先兵的儿子14岁,正在读高中,看到母亲做钟点工太累,儿子心疼妈妈,干脆辍学。
被劳教那会,崔先兵37岁,彭华生54岁,裴后远48岁,柳井军44岁。柳的女儿本来当年准备出嫁,父亲被关回不来,推迟婚期。直到第二年,柳结束一年劳教回家,女儿方才出嫁。柳有个儿子,残疾在身,家里穷,靠父亲在外收废品维持一家人生活,出事后,家里更是揭不开锅,陷入贫困境地。
状告劳教委获赔偿
2010年10月18日,“老老实实”被劳教一年后,时间到期,四人走出第二劳教所,各自回家。
他们继续维权,多家媒体关注跟踪报道。四人派彭华生为代表,状告深圳市劳教委,一审胜诉,法院判决市劳教委应撤销对彭华生的劳教决定,再后来,双方达成和解,彭获得四万元赔偿,前提是必须认可劳教他的正确性,保证拿到钱后不得再上访、投诉和诉讼。当然,劳教委也口头表达了对他的歉意,说让他平白无故免费劳动了一年。关于这笔四万元赔偿,法院称是当事民警自掏腰包。事已至此,彭华生认了,签字,拿钱,走人。
其实,刚从劳教所出来那会,四人不服,也曾找过当时办理劳教他们手续的当事民警小崔,结果发现小崔不知到哪去了,所长也更换了。短短一年,物是人非。再后来,聘请律师打官司,本来各打各的官司的,为了省律师费,委派彭华生做代表打官司,哪知最终和解,彭华生拿钱回了老家。杨秋兰在老家找到彭,彭拿出和劳教委签订的和解协议书,坚持认为4万元是赔给他本人的,上面白纸黑字也确实这么写的。杨秋兰没辙。
一波三折,另三人再找劳教委,已经无人搭理他们,去法院再打官司,提起行政诉讼,2011年4月11日,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终审裁定:崔先兵等人应该在2009年10月24日起三个月内提起行政诉讼,但其于2010年11月11日提起本案诉讼,已超过起诉期限,深圳市劳教委关于崔先兵起诉已过诉讼期限的抗辩理由成立。
回归正常生活轨道
玩玩扑克,被关一年,代价惨重。出来后,崔先兵发誓与牌绝缘。“有阴影了,别说打牌,就是看都不想看,这辈子是跟扑克结仇了。”
出来后,休息了一阵子,在老乡介绍下,他找了份保安工作,包住不包吃,月薪1500元。去年,他换了份工作,给一家烟酒专营公司搬运送货,虽然辛苦,收入比做保安要高。
杨秋兰则在一家超市当营业员,儿子呢,辍学后学了个装潢手艺,给人打工,也能挣钱了。一家三口慢慢回到正常生活轨道。去年,夫妻俩倾尽在外打工多年的积蓄,又找亲戚借了点钱,在老家小镇上买了套房子,明年交房。崔先兵说,他现在什么都不想,存点钱,装修房子,以后给儿子娶媳妇。被劳教一年的痛苦遭遇,似乎在心底快抹平了,没有刚出来时心里的那种恨。
其他仨人呢,和崔先兵一样,都在为生活而奔波劳碌。彭华生一人拿到赔偿后,告老还乡,回洪湖老家养鱼去了。裴后远,远走温州,种菜谋生。柳井军呢,在武汉卖锅盔小吃。
四人渐渐失去联系。在打官司发生的纠纷矛盾中,三人与唯一拿到赔偿的彭华生反目。曾经在深圳街头一起收废品的四个湖北洪湖老乡,一起打个小牌小赌同被劳教的四个难兄弟,他们亲历的荒唐劳教经历,和即将被取消的劳教制度一样,淹没在法治进程的大时代历史尘埃。若干年后,只有当事人依然记得,四个小人物的命运,遭遇了怎样的不公,能够自由呼吸空气竟然是多么的可贵,但是,自由呼吸的权利却可以随意被人剥夺践踏。
被劳教改变的命运
崔先兵 40岁,原为收废品人员,2009年10月因打牌赌博被劳教一年。获释后从事搬运送货工。
彭华生 57岁,原为收废品人员,2009年10月因打牌赌博被劳教一年。获释后状告劳教委获赔偿4万元,现在湖北洪湖老家养鱼。
裴后远 51岁,原为收废品人员,2009年10月因打牌赌博被劳教一年。获释后离开深圳,远走温州种菜谋生。
柳井军 47岁,原为收废品人员,2009年10月因打牌赌博被劳教一年。获释后离开深圳,现在武汉卖锅盔小吃。